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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27日是我的恩师盛志勇院士辞世1周年,1年来盛院士的音容笑貌时刻萦绕在我的脑海,他既是我的良师益友,又是我的学习楷模。回想我的成长和进步,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离不开名校、名院、名师的培养。我1962年毕业于北京医学院,就职于解放军总医院,师从盛志勇院士,老师高尚的人品、渊博的学识、开阔的思路、超凡的英语水平,都给我树立了良好的学习榜样,我在盛老身边工作了50多年,他的言传身教使我获益终身。在缅怀恩师的今天,我从以下4个方面追忆盛老对我影响最深的几件事。
1. 从医先做人
盛志勇院士时年96岁之前一直头脑清晰、精力充沛,坚持每天上班,依旧保持着年轻时当医生的心态。他常说“医生是光荣的职业,也是艰辛的职业,选择了学医,从医先做人,做一个无私正直舍得奉献的人,无怨无悔地为医学事业奋斗终生”。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一生都在践行着自己的诺言。当医生兢兢业业精益求精,搞研究刻苦钻研硕果累累,兼职教学呕心沥血桃李满园。凭借他超凡脱俗的人格魅力,勤奋好学的敬业精神,博大精深的学术造诣,海纳百川的伯乐胸怀,他成了品行端、学风正、成就辉煌、德艺双馨的一代名师,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学术精英,造就了享誉国内外的烧伤学科,是我国烧创伤专业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为发展我国的烧创伤事业作出了卓越贡献。
几十年来盛老的生活轨迹极其简单,除了开会和出差之外,每天都是两点一线:从家到医院,从医院到家,甚至回家也要带“家庭作业”,查阅国内外医学最新进展资料、修改年轻学子的学术论文和完成多本杂志的英文摘要编审工作。在别人看来90多岁早已是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段了,可盛老却从另一方面诠释了老人的含义,他开玩笑时常说,越是进入人生的倒计时,越觉得时间不够用,越要珍惜每一天,多活一天多赚一天,就可以多干一天。人才培养、学科建设、研究课题、医院的发展,都是他关注的常态,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乐此不疲。他并非清心寡欲之人,他爱好音乐、体育,喜欢旅游,热爱生活,善于交往,书法功底深厚,然而他把个人的兴趣爱好全部融入无限的工作中。身为盛志勇院士最老学生的我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担心老人的身体健康,劝他把“全日制”工作改为半日制工作,或在家修改需要批改的材料,都被老人一一婉拒了。他就是这样一个视事业重于生命、平凡中透着伟大的高尚学者。
2. 甘为孺子牛
盛老常说孤树不成林,只有把个人融入集体,整体水平提高才能彰显学科的实力。为了打造名副其实的全军烧伤研究所,盛老直立当梯、弓背作桥,希望年轻人尽快成长,始终重视人才培养,提携后人,依据每人特长,提供机会,定向培养,建立人才梯队,形成人有专长、科有特色的群体。为了了解国外医学进展,增加与国外交流机会,提高英语会话水平,他亲自为十多名医生联系出国进修事宜,建立学术交流平台,不仅开阔了视野,也引进了新业务新技术,提高了科研能力,拓展了临床思路,带动了学科发展。
为了加快人才培养,盛老鼓励年轻人学会“四勤”:勤观察、勤思考、勤读书、勤总结;做到“四会”:会治病、会搞研究、会写论文、会发言表达。盛老博览群书,了解国内外最新进展。他有一个良好的习惯,手头总有一个小本子,随时记下自己的灵感和学习心得,告诉身边的学生,日积月累,让更多人掌握了最新的学术信息。他提倡多开展读书报告会,各自报告学习心得,一人读书,大家受益,营造一个学术氛围浓厚的工作环境。
他对学生写出的文章字斟句酌地修改,甚至不放过一个标点符号,严格得几近苛刻,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培育出学风严谨、做事认真的好学生。盛老特别鼓励学生写英文文章,投英文杂志,扩大国际影响。所有的英文稿件,都少不得请盛老帮忙修改,盛老戴上老花镜极其认真地审阅批改,常见改后的文章呈现“满堂红”,看得出老人修改别人的稿子要比自己写还要费劲得多。盛老的英语水平在整个解放军总医院乃至我国烧伤界都是有口皆碑的,有3本杂志——《中华烧伤与创面修复杂志》《解放军医学杂志》《中华危重症医学杂志》每一期文章的英文摘要都请盛老修改,其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这些英文摘要呈送给盛老后,进他办公室时常常见他伏案疾书,密密麻麻的红笔小字映入眼帘,又一篇英文摘要已然被他修改得“面目全非”了。他摘下老花镜深情地对我说,“有些年轻人英语功底差不可怕,怕就怕太不认真,常常很多单词都有拼写错误”,我想作者听到这番话应该感到汗颜,而盛老却从不厌倦,视帮助他人为己任。
我自己也深有感触,我中学、大学都是学的俄语,毕业以后从“ABC”开始自学英语,刚刚入门又赶上文化大革命,拨乱反正以后从头再来,此时已过而立之年,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庆幸的是身边有乐于助人的良师,无论是阅读的难句,还是书写的文章,抑或国际交流的幻灯片,盛老都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常常还要说出为什么这样翻译,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有什么不同,各有什么用语习惯,这在字典里是很难查到的,简直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称他为“活字典”也不为过。
3. 敢为天下先
1982年4月解放军总医院烧伤科全建制从解放军总医院迁至解放军第三〇四医院(现解放军总医院第四医学中心),盛老任副院长,力主建立创伤研究室,他的观点很明确,医院要发展,临床是重点,临床要发展,实验研究很关键,应该带着临床问题,开展实验研究,再把研究成果应用到临床救治,如此往复就会相互促进、共同提高,这或许就是当前提倡的“建立研究型医院”的设想雏形。
在盛老从医的70年生涯中,他总是站立潮头,引领学科发展。
20世纪50年代,盛老在国内最先从事放射伤复合烧伤的研究,提出了极期前切痂植皮是挽救生命的最佳手段,为此后几十年的放烧复合伤的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础。
20世纪60年代初盛老开展内毒素血症研究,提出细菌内毒素可能是引起烧伤早期脓毒症的主要原因,此假说已被20世纪80年代的肠源性感染研究所证实。盛老提倡烧伤休克期应该输全血,因为烧伤后不仅仅丢失血浆,同时也有大量血细胞被破坏。我们通过十多年临床实践与实验研究证实,休克期输全血不仅可行而且有益,通过将这一举措向全国推广,最终大大提高了烧伤休克期复苏质量。我们将“休克期输全血的临床与实验研究”于1989年发表在美国《Journal of Burn Care and Rehabilitation》,受到国内外学者广泛好评。
人所共知烧伤焦痂是危害烧伤患者的罪魁祸首,应该尽早去除。20世纪70年代,盛老提出打破伤后4~7 d切痂的常规,在休克期即实施切痂植皮。我们经过潜心研究,借助Swan-Ganz导管监测血流动力学,证明烧伤休克期(平均24 h)切痂减少了补液量,减轻了感染并发症,缩短了创面愈合时间,提高了治愈率,被国内同行评价为烧伤研究领域的重大突破。
20世纪70年代,在盛老倡导下,盛老和朱兆明教授一起于1973年建立的我国第1家液氮储存异体皮的皮库,解决了烧伤患者急救用皮问题,皮片移植成活率达到95%以上,这一技术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并迅速普及全国,使我国大面积烧伤救治水平达到国际领先,为发展我国烧伤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
20世纪80年代,盛老首次提出“隐匿性休克”的概念,通过二氧化碳张力计监测胃肠道pH,得出烧伤休克期存在胃肠道缺血、肠黏膜破坏、肠道细菌和内毒素入血,构成肠源性感染,应用山莨菪碱可使胃肠道pH在伤后24~48 h恢复正常,纠正隐匿性休克,减少肠源性感染。研究显示休克缺血再灌注产生大量氧自由基,通过脂质过氧化作用损伤细胞,应用甘露醇、大量维生素C和维生素E可以防治氧自由基损伤。
20世纪90年代,盛老综合对烧伤休克的系列研究,首次提出了烧伤休克复苏的3个目标——预防显性休克、纠正隐匿性休克、防治氧自由基损伤,这是几十年来烧伤理论的升华,明确了抗休克的方向,成为了烧伤休克期复苏的里程碑。盛老还有一个重大贡献是规范了烧伤感染的诊断,此前叫法混乱,莫衷一是。他提出参照1992年美国提出的SIRS诊断标准中的2项+精神症状、消化道症状、舌象变化中的任何一项+细菌学证据,就可以诊断烧伤脓毒症。同时明确提出脓毒症不是一种病,而是微生物侵入人体产生的一组临床症状,不仅规范了诊断,还提出一套防治烧伤脓毒症的有效方案,这是迄今为止对烧伤感染最具权威性的解读。盛老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二次打击假说,促进了MODS的发生和发展,得到了烧伤界的公认,通过预防为主、防治结合的治疗原则,使MODS患者的病死率从87.5%降至40.0%。
4. 创新无止境
盛老反复强调我们治疗的对象是人,单说治愈了多少例是不够的,还要看他们康复是否有效果,生活是否有质量。对于重症烧伤患者,终极目标要做到生活能自理,减轻家庭与社会的负担,进一步还要走向社会,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有益于社会的人。我们从1975年在烧伤界最先提出烧伤康复的理念,盛老积极倡导,我们身体力行,率先开展了加压疗法、去炎松-A瘢痕内注射、可塑夹板固定、主动锻炼、浸浴疗法、体疗按摩、器械练习等综合功能疗法,使患者功能明显改善。继而为了让面部烧伤患者走出家门,还要加上外貌康复和心理康复,我们开展了皮肤护理,以减轻色素沉着和瘢痕,再辅以必要的整形手术,驱散患者心理阴霾,最终患者回归社会,参加工作。全国许多兄弟单位派人来科学习或进修,推进了我国烧伤康复事业的发展。
1980年我们成功治愈了一例烧伤总面积95%TBSA、Ⅲ度烧伤面积达90%TBSA的28岁女患者,这在当时是全军第1例、全国第3例被治愈的特重度烧伤患者,由于实施了综合康复疗法,康复效果令人非常满意,患者各种家务事无所不能,洗衣、做饭、包饺子、织毛衣、缝纫机做衣服、辅导孩子、操作电脑、打乒乓球,样样精通,许多健康人都自叹不如。我们把该例患者治疗和康复的全过程拍成录像带,在加拿大放映时,国外教授激动得热泪盈眶,连称:“奇迹,简直是人间奇迹,从未见过这么重的烧伤患者能被治愈,竟然还有这么好的功能,太不可思议了,我们心悦诚服地相信了中国高超的烧伤与康复的治疗水平。”
经过近50年的历程,从烧伤康复治疗的建立到普及,确实让烧伤患者感受到了康复效果,然而大面积深度烧伤患者由于汗腺被破坏,永远都不能排汗,导致皮肤干燥、发痒,到了夏天更是闷热难耐,这是困扰盛老几十年的治疗难题。伴随组织工程学的发展,盛老看到了解决该难题的曙光,他和付小兵院士共同探讨可否通过干细胞移植诱导汗腺再生达到排汗的目的。付院士团队经过千百次的实验,终于在裸鼠烫伤脚掌上实现了排汗功能。又进一步在志愿者上臂瘢痕区,将诱导人体间充质干细胞获得的汗腺细胞移植在瘢痕切除后的基底,再覆盖自体刃厚皮,见到了患者愈合后排汗成功。此后又观察了10多例瘢痕切除后汗腺移植成功的病例。近年来他们拓展了皮肤及其附属器再生的研究,从单一附属器汗腺扩大到多种附属器毛囊、皮脂腺同步修复与再生,已初见成效。我们共同期待大面积深度烧伤皮肤附属器移植成功,早日应用到临床,造福深度烧伤患者。
5. 结语
综上所述,盛志勇院士的一生是不懈奋斗的一生,成果辉煌的一生,无私奉献的一生,他的崇高品质和优良作风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学习榜样,永远激励我们后辈勤奋学习、刻苦钻研,为发展我国的烧创伤医学事业勇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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